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这是一首纪游诗。诗人通过游山的主要历程,把终南山的雄伟壮丽以及诗人的审美感受,神形毕现的描绘出来了。
终南山是秦岭山脉从陕西武功县到蓝田县以西一段高山的别名,位于长安 (今陕西西安) 南三十公里处,它又名太乙山、南山等不同名称。首句“太乙近天都”中的“太乙”,就是用其别称。“天都”,既可解作当时首都长安,也可解作天帝之所居。二者似以后者解释较为恰切。因首句在全诗整体构思的位置上,主要是用来形容终南山的高大,说的是它高大峻拔,直插云天,已经接近天帝所居之处了。“太乙”,是终南山的主峰。“太乙”,亦即“太一”,它本身就意味着唯我至高,唯我至大之意。在唐诗中,形容终南山雄伟高大的诗作甚多。如唐太宗《望终南山》:“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祖咏 《终南望余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因长安以终南山为所见之最高峰,故也有以终南山反喻其他情感的。如杜甫《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当然,终南山不仅以高峻著称,同时,它还绵延起伏,无尽无休,十分阔远。“连山到海隅”一句,写的就是遥望无涯的宏伟气势。“连山”,指太乙峰与其他山峰连接在一起,一直延伸到东海之滨。尽管读者熟知终南山是延伸不到海滨去的,但因夸张之中有艺术上与美学上的合理性,所以读者仍感到入情入理,恰如其分。以上两句是远望之所见。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这两句是“入看”之所得。写的是诗人入山过程中的细腻感受,暗示终南山的幽邃深远。本来入山以前,远望那飘浮的“白云”在山间游来游去,及至登山转身下望之时,“白云”已在脚下,而且四面合拢,将入山的道路都遮蔽得难以分辨了。故曰:“合”。“白云”,已落入脚下;“青霭” (青色的烟气),却又出现在眼前。及至走到前面,那青青的烟气却又淡化到无影无踪了。故说:“无”。在这有无相生,虚实变幻之间,真实地描绘出大自然的丰富多彩与诗人复杂的内心感受。终南山的高远深幽,均可从中体味出来。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二句写登峰后俯瞰之所感。“中峰”,即终南山的最高峰,以它为中心,便把整个山脉分割成南北不同,阴晴不同的两大侧面。“分野”,指地域疆界之区分。古代以二十八宿星座的区分标志地上的界域叫“分野”。不仅如此,由于整个秦岭山脉峰峦起伏,千山万壑,在同一时间内,放眼四望,各山谷之间的阴阳向背不同,或阴或晴,自然形成巨大差别。“阴晴众壑殊”,就是这万千气象的具体写照。这两句,仍在描画与突出终南山高远境界。
尾联:“欲投人宿处,隔水问樵夫”句以寻声问路作结,完成了一日游程,是诗中传神之笔。仔细分析,前六句所写,均为视觉形象。其中有远景、近景、全景之分; 有远望之所见,有入看之所得,有俯瞰之所感。诗人已从不同的视点,不同的侧面,对终南进行整体把握和描绘。如果最后两句仍写目之所见,则全诗必然单调乏味。诗人高妙之处,恰恰在于结处转写寻声问路,使全诗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末二句似与通体不配”的说法,正在于缺少艺术的辩证观点。除此之外,这两句的妙处还在于它富有动感与富有情趣。“樵夫”以砍柴为生,必有丁丁斧声传来耳畔。诗人寻声而至,却又有溪水相隔。由于流水淙淙,必高声相问,才能传至彼岸。于是,斧声、水声、人声交织在一起,山回谷应,使幽静的深山密林、高峡峻谷充满了生机与动感。“欲投人宿处”一句,不仅交待山势高大阔远,诗人无法即日回返长安,同时还暗示游兴倍增,有继续逗留之想。
本诗是王维山水田园诗中气势宏伟、流传极广的名篇。诗人对气象万千的终南山不作细节刻画,只是高瞻远瞩,大处用墨,着意于宏观的艺术概括,与他的名作《山居秋瞑》等,写法有明显不同。同样,在众多歌咏终南山的唐诗中,王维此诗也是以意境阔大而取胜的。不妨举例说明。王湾《奉使登终南山》写道:“数朝至林岭,百仞登嵬岌。石壮马径穷,苔色步缘入。”“虚涧策杖鸣,低云拂衣湿。”“烟色松上深,水流山下急。”描写丰富而又具体。姚合《游终南山》:“青猿吟岭际,白鹤坐松梢。天外浮烟远,山根野水交。”形象具体,色彩鲜明,层次清楚,富有立体感,但就其气势与韵味言,似不及王维此诗,故而流传不广。沈德潜评这首诗说:“‘近天都’言其高,‘到海隅’言其远,‘分野’二句言其大。四十字中,无所不包,手笔不在杜陵下。”(《唐诗别裁》卷九) 又说:“或谓‘末二句似与通体不配’,今玩其语意,见山远而人寡也。非寻常写景可比。”这些都是就其气势阔大与艺术概括极强而言的。
这是一首以写意而著称的五律。全面来看,这首诗虽然形神兼备,但却以写意为主。它意在笔先,遗貌取神,用笔简洁,画尽意在。短少八句得全山之神,得全境之气。以少总多,是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