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十四(上)
《御览》八百十八引《韩诗外传》 孔子、颜渊登鲁泰山,望吴阊门。渊曰:"见一匹练,前有生蓝。"子曰:"白马,蓝刍也。"
《御览》八百九十七引《论衡》 儒书称孔子与颜渊俱登鲁东山,望吴阊门。谓曰:"尔何见?""一匹练,前生蓝。"孔子曰:"噫!此白马,芦刍。"使人视之,果然。
《论衡·书虚》 传书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阊门乎?"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抚其目而止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夭死。
《续博物志》七 颜渊与孔子俱上泰山,东南望吴昌门外,孔子见白马,引颜渊指之:"若见吴昌门乎?"颜渊曰:"见之。有系练之状。"孔子抚其目而止之。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精力不及圣人而强役之也。
《列子·天瑞》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垅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列子·黄帝》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挡扌必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於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肌骨无毁。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无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列子·黄帝》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噫!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能游者可教也,轻水也;善游者之数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抠者惛。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拱内。"
《庄子·外篇·达生》 颜回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列子·黄帝》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蹈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赍俱入,与汨皆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庄子·外篇·达生》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列子·黄帝》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筼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筼偻丈人之谓乎!"丈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庄子·外篇·达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筼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筼偻丈人之谓乎!"
《列子·黄帝》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藉仍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声音,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入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列子·周穆王》 宋阳里华子中年病忘,朝取而夕忘,夕与而朝忘,在途则忘行,在室则忘坐,今不识先,后不识今。阖室毒之。谒史而卜之,弗占;谒巫而祷之,弗禁;谒医而攻之,弗已。鲁有儒生自媒能治之,华子之妻子以居产之半请其方。儒生曰:"此固非卦兆之所占,非祈请之所祷,非药石之所攻。吾试化其心,变其虑,庶几其瘳乎!"于是试露之,而求衣;饥之,而求食;幽之,而求明。儒生欣然告其子曰:"疾可已也。然吾之方密,传世不以告人。试屏左右,独与居室七日。"从之。莫知其所施为也,而积年之疾一朝都除。华子既悟,乃大怒,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宋人执而问其以,华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亡,可复得乎?"子贡闻而怪之,以告孔子。孔子曰:"此非汝所及乎!"顾谓颜回记之。
《列子·仲尼》 仲尼闲居,子贡入侍,而有忧色。子贡不敢问,出告颜回,颜回援琴而歌。孔子闻之,果召回入,问曰:"若奚独乐?"回曰:"夫子奚独忧?"孔子曰:"先言尔志。"曰:"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孔子愀然有间,曰:"有是言哉?汝之意失矣。此吾昔日之言尔,请以今言为正也。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今告若其实: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尔之所谓乐天知命之无忧也。曩吾修《诗》《书》,正礼乐,将以治天下,遗来世,非但修一身,治鲁国而已。而鲁之君臣日失其序,仁义益衰,情性益薄,此道不行一国与当年,其如天下与来世矣!吾始知诗书礼乐无救于治乱,而未知所以革之之方,此乐天知命者之所忧。虽然,吾得之矣。夫乐而知者,非古人之谓乐知也。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故无所不乐,无所不知,无所不忧,无所不为。诗书礼乐,何弃之有?革之何为?"颜回北面拜手曰:"回亦得之矣。"出告子贡,子贡茫然自失,归家淫思七日,不寝不食,以至骨立。颜回重往喻之,乃反丘门,弦歌诵书,终身不辍。
《列子·仲尼》 陈大夫聘鲁,私见叔孙氏。叔孙曰:"吾国有圣人。"曰:"非孔丘耶?"曰:"是也。""何以知其圣乎?"叔孙氏曰:"吾常闻之颜回曰,'孔丘能废心而用形。'"陈大夫曰:"吾国亦有圣人,子弗知乎?"曰:"圣人孰谓?"曰:"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使上卿厚礼而致之。亢仓子应聘而至,鲁侯卑辞请问之。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鲁侯曰:"此增异矣。其道奈何?寡人终愿闻之。"亢仓子曰:"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虽远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内,来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鲁侯大悦。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不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动容有间,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真为圣欤?真不圣欤?"商太宰嘿然心计,曰:"孔丘欺我哉!"
《韩非子·说林上》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蝨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请太宰曰:"君已见孔子,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蝨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列子·汤问》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金楼子·立言上》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相斗。一儿曰:"我以日初出去人近。"一儿曰:"日中近。"一儿曰:"日初出如车盖,至中裁如盘盂,岂不近者大远者小?"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至日中有如探汤,此非远者凉近者热邪?"孔子亦不知日中天而小,落扶桑而大。
《列子·说符》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乎河梁而观焉。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弗能游,鼋鼍弗能居也,意者难可以济乎?"丈夫不以错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者,以此也。"孔子谓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而况人乎!"
《说苑·杂言》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四十仞,环流九十里,鱼鳖不能过,鼋鼍不敢居。有一丈夫方将涉之,孔子使人并崖而止之曰:"此悬水四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不敢过,鼋鼍不敢居,意者难可济也?"丈夫不以错意,遂渡而出。孔子问:"子巧乎?且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入,先以忠信;吾之出也,又从以忠信。忠信错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吾所以能入而复出也。"孔子谓弟子曰:"水而尚可以忠信义久而身亲之,况于人乎!"
《列子·说符》 白公问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问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吴之善没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于浴室。
《吕氏春秋·审应览·精谕》 白公问于孔子曰:"人可与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孔子曰:"没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渑之合者,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然则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胡为不可?唯知言之谓者,为可耳。"
《淮南子·道应训》 白公问于孔子曰:"人可以微言?"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中,何如?"曰:"吴越之善没者能取之矣。"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菑渑之水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然则人固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谓不可?谁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趍,非乐之者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也,故死于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