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①
【南唐】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②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③
只是朱颜改。④
问君能有几多愁,⑤
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作者】
937-978, 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李璟第六子,901年嗣位,史称南唐后主。即位后对宋称臣纳贡,以求偏安一方。生活上则穷奢极欲。 975年,宋军破金陵,他肉袒出降,虽封作违侯命,实已沦为阶下囚。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卒。据宋人王至《默记》,盖为宋太宗赐牵机药所毒毙。他精于书画,谙于音律,工于诗文,词尤为五代之冠。前期词多写宫廷享乐生活,风格柔靡;后期词反映亡国之痛,题材扩大,意境深远,感情真挚,语言清新,极富艺术感染力。后人将他与李璟的作品合辑为《南唐二主词》。
【注释】
①此调原为唐教坊曲,初咏项羽宠姬虞美人,因以为名。又名《一江春水》、《玉壶水》、《巫山十二峰》等。双调,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句,皆为两仄韵转两平韵。 ②了:了结,完结。 ③砌:台阶。雕阑玉砌:指远在金陵的南唐故宫。应犹:一作“依然”。 ④朱颜改:指所怀念的人已衰老。 ⑤君:作者自称。能:或作“都”、“那”、“还”、“却”。
【品评】
此词大约作于李煜归宋后的第三年。词中流露了不加掩饰的故国之思,据说是促使宋太宗下令毒死李煜的原因之一。那么,它等于是李煜的绝命词了。全词以问起,以答结;由问天、问人而到自问,通过凄楚中不无激越的音调和曲折回旋、流走自如的艺术结构,使作者沛然莫御的愁思贯穿始终,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应。诚然,李煜的故国之思也许并不值得同情,他所眷念的往事离不开“雕栏玉砌”的帝王生活和朝暮私情的宫闱秘事。但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春花秋月”人多以美好,作者却殷切企盼它早日“了”却;小楼“东风”带来春天的信息,却反而引起作者“不堪回首”的嗟叹,因为它们都勾发了作者物是人非的枨触,跌衬出他的囚居异邦之愁,用以描写由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一变而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的作者的心境,是真切而又深刻的。结句“一江春水向东流”,是以水喻愁的名句,含蓄地显示出愁思的长流不断,无穷无尽。同它相比,刘禹锡的《竹枝调》“水流无限似侬愁”,稍嫌直率,而秦观《江城子》“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则又说得过尽,反而削弱了感人的力量。可以说,李煜此词所以能
引起广泛的共鸣,在很大程度上,正有赖于结句以富有感染力和向征性的比喻,将愁思写得既形象化,又抽象化:作者并没有明确写出其愁思的真实内涵——怀念昔日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而仅仅展示了它的外部形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人们就很容易从中取得某种心灵上的呼应,并借用它来抒发自已类似的情感。因为人们的愁思虽然内涵各异,却都可以具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外部形态。由于“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李煜此词便能在广泛的范围内产生共鸣而得以千古传诵了。
又:从李煜的词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位诗酒风流的皇帝是多么的才情盎然,是多么的聪颖慧敏,无奈造化弄人,只羡“一壶酒,一竿身,万顷波中得自由”的风流才子却生在帝王之家,竟又是处在国事危殆、饱经忧患的末世,于是面对大厦将倾、山河不保的无助与忧思便只能诉之于词。许是天意,曾为国主富贵荣华到极点,又身经亡国悲哀伤痛也到极点,这特殊的经历竟造就了李煜在词上登峰造极的成就,真可谓“国家不幸诗家幸”。
李煜的词以亡国为界可以分为前后两阶段:亡国前,历历悲欢;亡国后,字字血泪。无论是花前月下之浪漫还是怀念故国之哀伤,都蕴含了真挚的情感,是真情流露,是天然雕饰,宛若清水芙蓉,让人心醉。所谓“春花秋月何时了”,所谓“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所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仿佛信口拈来,可若无失国之悲,切肤之痛,又怎能发如此怆恻缠绵、无可奈何之语!笔中多真情,字句都血泪,李煜该是当之无愧的。
这首《虞美人》是李煜的代表作,相传也是他的绝命词,千古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形象地将人生的愁苦写到极致,千百年来广为流传。全词以问起,以答结;由问天、问人而到自问,通过凄楚中不无激越的音调和曲折回旋、流走自如的艺术结构,使沛然莫御的愁思贯穿始终,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应。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春花秋月,良辰美景,谁人不怜,为何偏偏诘问苍天“何时了”呢?谁人又能读懂词人此时心中的悲苦:原本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一变而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眼前的春花秋月仍与当年无异,如烟往事却已一去不返,越是美好的景色此刻越是刺痛他的心啊!遥想曾经终日纸醉金迷、声色犬马,这位亡国之君除了满腔悲苦,心中也有一丝悔意,于是慨然恨到“往事知多少?”
“往事只堪哀”啊,当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为免于徒增伤感,还是“独自莫凭栏”吧!怎奈昨夜东风又起,明月之下,独自登上寂寞的“小楼”,引发多少对故国的怀念,生出几许离愁,添发几多怨悲?一个“又”字表明此情此景已无数次使他夜不能寐,正是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欲罢难休,欲罢怎休!愁!愁!愁!
遥想那“雕栏玉砌”应该是光彩依然吧,可当年的“朱颜”却无处可寻,“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山河”,瞬间如落花飘去,杳然不再,唯作烟梦罢了!这一“在”一“改”之间,道尽了几多物事人非的酸楚与哀伤,又怎能不“欲语泪先流”啊?
去国之思,失国之悲,亡国之恨,独掀万古愁。这重重的哀愁就如无边春水,含恨滚滚,日夜绵咽。“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肺腑之痛、炽热之情,如泣如诉,催人断肠,“真可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以水喻愁,前有古人,后有来者,而意境上却无人能胜过李煜。白居易的“欲识愁多少,高于滟滪堆”,刘禹锡的 “水流无限似侬愁”,都稍嫌直率,缺了几分遐想空间;而秦观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则说得过尽,反而削弱了感人的力量。(参考:《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叶嘉莹)李煜的“一江春水”将满腔哀愁形象化,“向东流”更是将愁之无边表现得酣畅淋漓,怎一个“愁”字了得!“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更容易引起共鸣,于是此句一出便千古传诵,堪称写“愁”句中一胜。
这首《虞美人》可谓哀伤入骨,显然,此时的李煜早已尝尽了阶下之囚的痛苦,更忍受着无尽的失国之悲,回首往昔,他对自己的软弱和纵情声色后悔不已,正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问春花秋月何时了,其实是心中只求速死,盼望早早了结余生,远离这份再也承受不住的痛苦,这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形成了呼应。末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吐露了一代亡国之君胸中的万千愁绪,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此愁之绵绵无尽让人心生伤感。
李煜为帝王,可他的词句中却毫无帝王之居高临下,采用的是纯尚自然的语言,流露的是平凡人的真情实感,如何能不富有感染力,怎能不流传于天下?沈去矜说:“余常谓李后主拙于治国,在词中犹不失为南面王。”王鹏运说:“概间气所钟,以谓词中之帝,当之无愧色矣。”李煜之词远超出了《花间》之意境,其雄奇幽怨之风格开拓了北宋词坛,称之为词中之帝也不为过。而一首《虞美人》更是道尽千古愁情,让后世之人嗟叹一代风流才子、词中帝王敏锐的才思与雅致的情思。 喜欢李煜的词,喜欢他明净的语言,喜欢他字里行间里露出的真挚情感,读起来仿若一条飘着桃花瓣的小溪,清澈见底,幽静明快,雅致清香,而又蕴着淡淡的哀伤。虽然“流水落花”已远去,但他带给我们的“天上人间”、“一江春水”,意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