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不吝是北京方言,有股子啥都不在乎的味道。
最初见“浑不吝”这个词儿,是在王朔的某一篇作品里,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后来这个词使用率高了,不少人口头也在用,便慢慢领会到,其含义接近于“全不怕”。除了“浑不吝”,北京人口头还习惯说“谁都不吝”,意思接近于谁都不怕。仔细揣摩,这“吝”又不完全等同于“怕”,起码程度要轻一些,而且倾向于指社会人际上的对象,再者其主体是街头坊间的痞子混混儿。比如不怕野兽,好像不说不吝野兽,这是对象不对。再比如,某部长刚正不阿,好像并不说这位部长在内阁中谁都不吝,这是主体不对。
在这里,“吝”接近于“怕”,可是查查任何一部字典辞书,“吝”都没有和“怕”接近的义项,二者既不是同义词,也不是近义词。“吝”的现代常用义是顾惜,即吝啬,不常用的古义是“耻辱”,皆与“怕”无关。我们不妨捉摸一下,看看有没有音与“吝”相同或相近,而义又与“怕”相同或相近的字。有,就是“懔”字。懔然的“懔”与浑不吝的“吝”,撇开褒贬不论,仅就害怕的层面上揣摩,非常相近。二者都是面对人(不是物,不是自然)时的害怕,所不同的是前者是正气在胸时,后者是痞气在胸时。褒贬场合的不同,久而久之导致了音变(通过发音分歧以区别褒贬意境之不同,此乃词语分蘖的途径之一):大人物正气在胸时,读三声“懔”;街头混混儿热血贲张,谁都不怕时,便读成四声“吝”。因而,推究词义本源,“浑不吝”应该是“浑不懔”。
与“懔”字情形相像的字还有一些,如“壮”字,普通话里“壮”字只有第四声,可是在北京土话里另外还有个第三声———说某人精壮、强壮时,读第四声;说某人粗壮、块头大时,读第三声。小孩子爱抓人一下挠人一下,北京人不说这孩子手贱,说手欠,含有相当的爱意。这些音读(声韵调)的变化说明,北京市井言来语去更讲究分寸和得体。
言归“浑不吝”。语言文字是使用它的共同体约定俗成的东西,单个人无可奈何,日后究竟是以“浑不吝”成型,还是以“浑不懔”成型,就像究竟是明日黄花还是昨日黄花,是夜以继日还是日以继夜,是每况愈下还是每下愈况,诸如此类,完全取决于语言一线的实践。但是无论以哪种形式进入民族共同语,需要明白的是:如果是以“浑不吝”进入,吝就是一个通假字,就跟古文里早上的早写成跳蚤的蚤一样,吝字从而也将多出一个义项,即通懔;如果以“浑不懔”进入,那就是回归本字,懔则多出一个声读,即另见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