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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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原野》
来源: 作者:唐臣 发布时间:2007-11-15 19:45:01 编辑:龙彬彬 点击次数: 53
初读曹禺先生早期的作品时,对《原野》有莫名的喜爱。那时还说不出什么,读剧本也大抵只是做故事看,对于《原野》,只觉得它里面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后来看多了有关的理论和评述,才知道这是曹禺早期作品中最有争议的一部戏。在很多人认为这部作品不成功的同时,我却切切实实地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悲剧的美和一种心灵的震撼。
首先是古希腊悲剧的力度美。我在这里不得不再次引用前人的观点:悲剧英雄是强有力的,他们一行动,必有巨大的结果。《原野》中的仇虎和金子正是这样的人。仇虎的复仇必有血腥的结果,然而他一如疯狂的美狄亚,即使有焦母的软硬兼施和金子的苦苦求情,即使知道牺牲品是无辜的,他也一定要把自己的意志进行到底。金子追求真爱,追求自由,也可以说是不顾一切。为了掩护仇虎,她甚至可以去媚惑拖着鼻涕、令人作呕的白傻子;当真相暴露在大星面前时,她又是那样理直气壮,毫无畏惧;最后和仇虎在黑森林里面临着恐惧的折磨时,她也没有一丝的后悔。他们相爱的方式也是这样奇特和强烈,没有柔情细语,甚至也没有大难后重逢的抱头痛哭,有的只是打,骂,和烈火一样的爱,烧毁了自身也不后悔。
其次是莎士比亚悲剧的内心张力美。在莎士比亚悲剧中,最大的张力往往来自人物内心的冲突。《哈姆莱特》如此,《麦克白》如此,就是不太有名的《科里奥兰纳斯》,也是内心冲突导向悲剧结局的典范(这一点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有所论述)。在《原野》中,仇虎的悲剧也正是由他的内心冲突造成的。一方面是杀父夺妻、逼死妹妹的深仇大恨,一方面又是罪魁祸首焦阎王已死,报仇就必然要伤害无辜的良心谴责。仇虎最终的死亡,正是因为自己内心的这种谴责。那座黑森林,不过是他的心狱而已。
在这里,以复仇为界,复仇前后仇虎和金子的态度对比是有趣的。复仇前,仇虎的心灵完全被仇恨占据,虽然动手时有所犹豫,但基本上还是不顾一切的;金子却一再念及大星的无辜,不愿仇虎伤害给了她无限痛苦的人。但是,当复仇的任务一旦完成,形势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仇虎由复仇的斗士一变而成了被罪恶感折磨的囚犯;而金子却能做到不背负愧疚和悔恨,反而坚强地来劝慰他。这个对比,乍一看很像萨特的《苍蝇》。仇虎如同厄勒克特拉,金子倒充当了存在主义英雄俄瑞斯特斯的角色了,只不过曹禺的视角和萨特不同而已。然而,一个细节提醒我们,仇虎并不是厄勒克特拉。仇虎在黑森林里捡到了来时扔下的铁镣,然后就“一直拿着铁镣”。这意味着他被悔恨和罪恶感所束缚、被自己的心狱所囚禁。但是到了最后一刻,他“一转身,用力地把铁镣掷到了远远的铁轨上,铛啷一声”。厄勒克特拉是由于悔恨,被复仇女神吞噬的;而仇虎却不是这样。他的死亡不是被动的,他通过主动选择死亡拯救了自己,在最后一刻走出了心狱,获得了自由。扔掉铁镣正是走出心狱的象征。从这个意义上讲,曹禺的观点与萨特又有不谋而合之处了。我认为,“黑森林”的意象,铁镣的象征意义,又使《原野》带上了某种形而上的色彩,具有了一种哲理美。
力度美、内心张力美和哲理美,我想这正是《原野》的魅力所在。
有的研究者用比较保守的观点批评《原野》,说仇虎和金子完全没有农民的特征,是苍白而虚无的,是作者不熟悉农村生活的结果,因而据此判定《原野》是失败之作。我想这是带了现实主义独尊的偏见了。曹禺写《原野》,虽然是受了黑暗的社会现实的激荡,但主人公的塑造显然经过了他自己心灵结构的加工和诗化。他的目的显然不是想反映“农村里农民阶级与地主阶级的斗争”,仇虎和金子的身份也完全没有落得那样实。我们与其在他们身上寻找农民阶级的影子,倒不如从广义的人的角度去体会他们的力度和原始激情,看看他们为获取最终的精神自由而进行的与自我的搏斗,从而让人的尊严和自豪感激荡在我们的心胸。
南京大学出版社出过一本贡献和陈留生的《“狭之笼”的徒然挣脱》,从人类境遇的高度分析了曹禺的早期剧作。这比阶级论和社会问题剧观点更贴近曹禺的创作动机,也为研究曹禺的剧作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角。然而书中认为,曹禺的意旨在于表达对人类绝望境遇的悲悯(尽管书中并没有否定这种绝望,而是从哲学和美学高度肯定了这种悲悯的价值),我却是不能苟同的。曹禺早期剧作中没有提出解脱黑暗的方法,没有找到切实可行挣脱“狭之笼”的路,这是事实。但不能因此就断定,作者的目的只在于表现这种绝境,作者的心中只剩下悲悯。关键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中所体现的人的精神。我们不能苛求索福克勒斯告诉观众,命运是不存在的,你们要发展生产力。毕竟,解决问题不是剧作家的任务。
有时候我想,不存在所谓“悲观主义”的悲剧,即使是没有抗争的“小人物悲剧”。因为把这一切写出来,摆在人的面前逼人正视,本身就是一种勇气;因为经历了这样多的苦难和困境,人类还顽强的存在、反思和斗争,本身就是一种做人的尊严。
悲剧不是消极的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