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些拿着傲慢当把式的人比起来,某种人,比如达西先生,他不仅浑身,而且完全是骨子里渗透着傲慢。我感兴趣的是,像这种又臭又硬的人,往往是欧洲文学男性形象的典型。比如《简爱》里的罗切斯特先生,比如《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公爵。并非由于身份、金钱或地位的缘故(当然这明摆着也是不可忽略的),而流露出不屑一顾。他们不入俗流,个性强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易被人理解。世上只有一位女性,能够感染他们,能够打动他们,能叫他们脆弱到无法控制,软弱得如同脚下的淤泥。伊丽莎白.班纳特就是其中一个。在《傲慢与偏见》里,这个最有个性最有头脑最不流俗的女孩,获得了达西先生,这个最沉郁最冷漠最顽固的,男人的,爱情。聪明的伊丽莎白有一句闺房密语:“就象大多数笨蛋一样,在你看来整个世界都很美好,所以你会很容易爱上一个一般人。”那么,谁不是笨蛋呢?谁是那个不一般呢?谁是你的深爱?谁能够确定谁能够肯定谁能够咬定,谁能证明,你那爱情便是不容置疑和千真万确的呢?
一日之计在于晨,鸟儿欢快地鸣唱,声音越来越清脆。主题曲和朝阳一起,将苏醒过来的田野完全覆盖。伊丽莎白捧着书第一个出场,边走边读,若有所思。这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摄影机跟随伊丽莎白,穿越十九世纪英国乡村庭院,流畅地将其余四个女孩子引出来。她们分别以习惯动作出场,一个巧妙的跟拍长镜头:老实稚嫩的玛丽.班纳特一如既往地练习钢琴,贤淑的简.班纳特手里拿着女红走出来,迎面差点撞到疯疯癫癫的凯蒂.班纳特和莱蒂娅.班纳特。场面控制得游刃有余,让可爱的女孩子将心情尽情地流露出来。姑娘们这个时候发狂了,听说一个有钱的年轻人叫宾里的先生就要来镇上了。
“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这样的单身汉,每逢新搬到一个地方,四邻八舍虽然完全不了解他的性情如何,见解如何,可是,既然这样的一条真理早已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因此人们总是把他看作自己某一个女儿理所应得的一笔财产。”——这是女作家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开篇的一段话,也正是五姐妹心照不宣的共同心声,趁着年轻赶紧把自己嫁给一个得体的人。盛大的舞会正是实现这个目的的载体。少女们在舞会上瞪大了眼睛,她们急切地寻找着心上人。热烈的、期待的和欢快的气氛,让每个人蠢蠢欲动。大场景与细节相互交替,一会儿是女孩子的窃窃私语,一会儿众人雷鸣般的击掌声。一切似乎与爱情没有多大关系。直到一个男人,一位年薪一万英镑的达西先生出现的时候,叫年轻人奋不顾身投入其间的狂欢场景,这幅恋爱,还是恋爱,不断恋爱的英格兰世俗风情画,才有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是以一个非常凝重的背影出场的。很酷。人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个男人的表情非常阴郁,与舞会形成鲜明的对照。傲慢的神色,简直与现场格格不入。观影的时候,留意一下两位尊贵的先生给舞会现场带来的影响。通过音乐的起与始、人群的沉默和喧哗、个别交谈的聚散,形成动静之间的转换和节奏的变化。
伊丽莎白和达西之间产生了某种抵触。达西没有接受伊丽莎白跳舞的邀请,一个外表拒人千里,一个内心独立自强,第一次相见并不是那么愉快,然而美好的印象还是留下了。他们看上去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那么,暂且抛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情节不谈,说一说本片的摄影。连续跟拍而不通过剪切,来展现人物的手法,是这部新《傲慢与偏见》一个引人注目的特点。在宾里的家庭舞会上,摄影机与人们一起穿梭,利用几个人物在空间上擦肩而过,镜头交叉地,一会儿停留在班纳特一家人身上,一会儿追随到达西身上,或尾随于那个滑稽的神职人员身后(伊丽莎白的追求者)...这是个长度达到三分钟的长镜头,共表现了十几个场景,多组人物的心态,从伊丽莎白始到伊丽莎白终,转换得天衣无缝,看得我有点瞠目结舌。
翩翩起舞之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镜头:伊丽莎白接受了达西的邀请,一边跳舞,一边交谈,周围的人一下子不见了,形成“当众的孤独”。其实,这很有些“间离效果”的味道。间离效果是布莱希特从中世纪民间戏剧和梅兰芳的表演中发现并加以发展而来的。间离效果的作用就是让你产生“想”。即迫使观众去思考,思考那些创作者希望你思考的问题。伊丽莎白和达西在舞蹈中,互相对视,互相周旋。手,时而牵连,时而放开。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和一般人不一样?为什么不被热情燃烧?为何不象那些陷入男女之情的所有笨蛋一样,迅速地摧枯拉朽般地相互熔化?他们在等待?等待什么?等待爱情?爱情到底有多远?你究竟要我走多久,才能够到达?
伊丽莎白.班纳特不是那种“对桌角的设计感兴趣”的英国太太,她拥有乡村姑娘的野性和见解。她属于旷野。影片花了大量篇幅,描述了伊丽莎白的爱情挫折,这些挫折更多是来自她的内心。爱情出自煎熬。在煎熬之中她保留了自己思考的空间。相比起来,对达西的刻画,就少多了,好象他的傲慢是一种既成品。
一些不起眼的细节,更令伊丽莎白.班纳特身上发出美丽的光环,她被率真和静思两种美所萦绕。例如当她站在巨石之颠向眺望远方,例如当她在家门口的秋千上来回飘荡。我们跟随她的目光,远离了上流社会的陈腐之气,幸运地领略了英格兰的林荫大道、乡村牛舍、原始森林和飞奔的麋鹿。《傲慢与偏见》如上所述,带给观众的,将是人情和视觉的双重享受。